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到过黄河，但却在许多影视作品中看到黄河，在音乐中感受到黄河。当然，如果说我没有到过黄河也不对，因为我到过黄河第一湾，黄河在若尔盖大草原拐过的第一个大湾，黄河在那里静静流淌，夕阳西下，河水泛起阵阵涟漪，河边芳草凄凄让人感受到牧歌一般的美好，真让人难以想像它流经壶口的气势磅礴，浊浪滚滚，它奔向大海时的奔腾辽阔。
我打开视频，听到乐队奏出黄河船夫曲前奏，接着，钢琴家殷承宗弹起激越的主题，随着钢琴家的弹奏，我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战火纷飞的岁月，留法归来的音乐家冼星海冲破重重封锁线，从纸醉金迷的大上海来到西北高原的延安，仿佛出现他坐着一叶小舟过黄河的情景，在一望无边的黄河上，一叶小舟在奋力地向前，它随着波涛上下起伏着，船夫们喊着号子奋力划着，黄河上浊浪滔天，一个大浪接着一个大浪打上小船，漫过黄河船夫岔开脚丫站立在船头的大脚，打湿音乐家的衣服，也打湿他正在写的曲谱，于是，有关黄河那浑黄的记忆在他脑海再也抹不去。
于是，黄河的惊涛骇浪，黄河船夫带着酒气的粗野的号子，河东千里无际的高粱和豆花的香气的以及黄河边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哭泣，黄河边民众苦难的悲号呐喊都流进了这部大合唱中。音乐家曾经为一部《夜半歌声》的电影谱曲，电影中有一场戏中戏，借古喻今，写的是宋朝时期黄河岸边的群众抗敌故事，故事主人公叫阿宝，他原本有美好的生活，有新婚妻子，可是这美好的生活却被金兵的铁蹄践踏了，不屈的阿宝夫妇向着黄河喊着“我宁可做黄河的鱼，也要掀翻敌人的船，不叫敌人渡黄河。”那时，他还没有到过黄河，那时的音乐家只见过大海，可是，他的灵魂一定已经神游黄河了，他的心被黄河呼唤着，于是，他放弃上海的优越，奔向黄河，他的心与黄河撞击着，撞击出伟大的旋律。
看到电脑中的视频，钢琴家充满激情的演奏让我的思绪又回到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当所有美好的音乐都成为资产阶级的东西，钢琴更因为其高雅如王子倍受冷落，钢琴家看着乌黑铮亮的钢琴，摸着琴键却不敢弹奏出简单的声音，怕被人听到揭发，怕自己被关进牛棚，更怕这高贵的乐器被砸烂当柴烧掉。
那时的他是多么痛苦，这位九岁开音乐会，十五岁离开家乡到上海求学，二十岁留学苏联并多次获得音乐大奖的音乐神童，这位出生在大海边，生活在有着音乐故乡之称的厦门海滨的钢琴家终于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让人把钢琴搬到天安门广场，在广场上，他用钢琴弹奏出样板戏唱段，弹奏《东方红》，从来没有听过钢琴是啥玩意的老工人激动地说，他听到钢琴了。其实，应该说他听懂钢琴了，在场的人都听懂钢琴了，钢琴不但能弹奏高雅的西洋乐曲，弹奏阳春白雪，也能弹奏让中国老百姓自己的心声，弹奏下里巴人。
我们却可以想像万人跟着钢琴合唱《东方红》的壮观场面。钢琴家也成功了，高贵的西洋乐器一样能演奏人民大众的声音，一样能演奏中国的传统乐曲。可以洋为中用，于是，钢琴率先被解放，于是，在样板戏当道的时候，居然有电影《钢琴伴唱革命样板戏》。我们看到李玉和穿着崭新的却打着补丁的呢子铁路工人服，提着红灯唱“提篮叫卖”，杨子荣的《打虎上山》也不再台上跑来跑去。李铁梅手握辫子，“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就像出生在星空闪耀的大海边的音乐家冼星海有黄河情结一样，出生在厦门海滨的殷承宗一样有黄河情结。也许曾经留学苏联的他到过被苏联人称为母亲河的伏尔加河，也许他从伏尔加的波涛中听到了中国的母亲河黄河的呼声。也许当他在天安门为从来没有听过钢琴的人民群众弹奏《红灯记》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让钢琴奏出黄河的咆哮，黄河的怒吼。于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钢琴协奏曲《黄河》诞生了。就在人民大会堂试演时，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刚听完就惊奇地喊到“星海复活啦”。
是的，星海复活了，他在钢琴中复活，他与年轻的音乐家隔着时空对话，共同诉说对母亲河的热爱，共同回忆那充满苦难的年代。不知星海是否赞同殷承宗在《黄河》中加入《东方红》，不过，我相信他在延安时就听过这段最原始最古朴的陕北民歌旋律。只是后来有人要殷承宗先生去掉《东方红》的旋律，因为它有极左的影子，倔强的音乐家不愿意破坏整部音乐的完整，也许在他看来，这是他当时感情的真实流露，这是共鸣，这是音乐与大众的共鸣，是钢琴与陕北民歌的共鸣。
年，殷承宗先生举家到美国定居，在美国费城与乐队共同演奏了钢琴协奏曲《黄河》，于是，黄河的澎湃汹涌在大洋彼岸响起。又是三十年过去，殷承宗已经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他回到故土，多次演奏《黄河》。只是还没有听说他在黄河边演奏这部乐曲，也不知道他到过黄河没有。而这部协奏曲又从年轻的钢琴家郎朗修长的手指间流出。
年七月一日，为庆祝建党九十周年，殷承宗再次演奏钢琴《黄河》，他的演奏比过去更深沉，更有内在的力量，然而激情却没有减少。当《东方红》的乐曲再次响起时，我却似乎看到两位音乐巨人站在黄河边，从黄河向我们走来，他们是冼星海还有一位是民间音乐家，《东方红》的原唱李有源，他们在《黄河》中与钢琴家对话，与我们后人对话。他们似乎在问我们，你记得黄河吗？你们会忘记黄河吗？
不会，我想每一个中国人，无论他到过黄河没有，他都不会忘记黄河，更不会忘记《黄河大合唱》和钢琴协奏曲《黄河》。
今年，我在兰州旅游，在黄河坐船的时候，我耳边又响起《黄河》的音乐。只是，这里离黄河大合唱的诞生地很远，但黄河水一样的宽阔，一样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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