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
——张爱玲
一你是第一个发现我
尚依蜷缩着身体,抵靠黝黑的大树,面无表情。
片刻,忽觉视线一暗,颀长的身躯兜头罩下。
尚依讷讷抬头,逆着光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这一幕,她记了整整一一生。
稀疏平常的早晨,她穿过热闹的集市,绕了好几条街,终于踏进学校大门。
枯燥的两节数学课,在老师平庸的声调下,加速催化睡眠力度。
下课铃响,众人如打了鸡血般纷纷涌出教室。
下一节是人人皆爱的体育课,不消多时,教室空荡得只余下她一人。
整了整褶皱的书本,前门与墙壁‘嘭’的一声,吓得她身体没由来发颤。
蓦然抬眸,瞥见来人后,瞳孔深了下,随即敛目。
凌浩笑嘻嘻走过去:“生气了?”
尚依没理他,手掌拎起两本书迈出教室。
金黄的深秋,叶落无数。
男生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女生聚集在小卖部门口边吃边聊八卦。
而她择了个阴凉的地方默默复习。
“捕捉一位勤奋的同学。”
身后传来一男声,尚依面无表情睨他一眼,起身准备离开。
凌浩赶忙上去拦住她,嘴角噙着笑:“尚依同学,冷冰冰这个词天生与你犯冲,多笑一笑,十年少。”
她躲他阻,她退他进。
压下心中升腾的火气,声线沉冷,恶语相向:“好狗不挡道。”
凌浩愣了一瞬,不怒反哈哈大笑,甚而夸她:“伶牙俐齿。”
尚依白了他一眼,心下腹诽:神经病!
再抬脚离开时,他没再拦她,淡淡的声音缠上认真的线攥住她的耳廓:“我昨天说的事情是,你好好考虑一下。”
话落,转身离开。
尚依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翻涌的记忆犹如播放影片般一帧帧略过脑海。
昨天傍晚,低沉如小提琴般的嗓音对她说:“嘿,还记得我吗?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她没理他,反被扯住,脱口的话语生生逼出她的眼泪。
他说:“发泄出来吧,眼泪并不代表你的脆弱。相反,它可以让你见到雨后的彩虹。”
她目瞪口呆回头睨他,那件事情已被传得沸沸扬扬了?
失魂落魄走在回家的路上,日色渐而西沉,尚依静静看了眼紧闭的家门,默默掏出钥匙打开,再阖上。
提着铁制饭盒,淡得看不清最初颜色的运动鞋与大理石地板摩擦,哒——哒——哒,每一步,都那么沉重而无力。
“医生,我丈夫情况如何?”
“不送乐观。”
“怎么会这样?医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丈夫啊……”
“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求求你,医生,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他不能死啊,求求你想想办法……”
“病人家属请你先冷静,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职责所在。只是有些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
……
长廊转角的瘦弱身躯脚步虚浮,晃荡几下,饭盒‘嘭’的一声跌落,一时间,饭菜倾倒而出,汁水四溅,入目皆是疮痍狼狈。
脑海蓦地浮现李老师那失望透顶的神情以及父亲浑身是血痛苦呻吟的模样。
那一天,鸣笛声犹如锤子,一下接一下重重猛击。
那一天,‘枉费我对你的信任’八个字成为她世界里最难以逾越的鸿沟。
父亲被撞,肇事者逃之夭夭,她陪着母亲,在手术室一呆就是六个多小时。
医生口中的‘暂时脱离危险’让母女二人忧喜半掺。
悬着的心在垂下的手指触到口袋鼓起的东西时,再次吊起。
马不停蹄跑去学校,高一三班的教室,琅琅读书声传出,门脚边,撬开的锁形单影只。
办公室内,劈头盖脸的骂声此起彼伏,嘴唇几度张合,最终默然。
在一个不接受解释的人面前,再多的话语只会成为借口。
树木寂寥,天地灰蒙,这是她对秋天的印象。二你比谁都还了解我
“凌浩,加油。加油,凌浩!”
“又是一个绝杀三分球,太帅了。”
“要是能跟他交往该有多好?”
“白日做梦。”
“痴心妄想。”
……
裁判口哨声响起,比赛结束。
高一一班以50比25的绝对优势战胜高一三班。
尚依躲开八卦的女生啦啦队,不紧不慢走出球场。
“尚依同学——”
话落,热闹的球场瞬间静若无人。
尚依额角滑落三条黑线。
某个带动集体效应的人一口气跑到她面前,白色运动服下,手臂肌肉紧实有力,俊朗的五官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勾起的嘴角因她而弧度大张。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鼻翼四周,尚依敛目退开几步:“有事吗?”
凌浩用毛巾稍稍擦拭自己的汗渍,挑眉:“朋友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
凌浩一时语噎,不知如何接话。
不远处扔过来一瓶矿泉水,他顺手接过,拧开盖子,仰头一灌,结实的喉结上下滚动。
片刻,透明瓶子里的水少了一大半。
“我、我还要复习功课,先走了……”
边说边急匆匆跑了。
身后拔高的唏嘘揶揄声窜进她的耳膜——
“哟,又被拒了?”
“这家伙老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死心吧,那位同学像座冰山似的,难以融化啊!”
“我赞同。”
……
洗了洗手,拧紧水龙头,余光之处,镜子反射几个团团围拢过来的人。
镇定自若回头:“请让让。”
为首的女生高仰着头:“你就是尚依?”
尚依波澜不惊睨了她一眼:“是!”
下一秒,几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尚依同学,麻烦你帮我把这封情书交给凌浩。”
一份粉红色瞬间落入她的眼前。
“还有我的。”
“我的在这里。”
……
尚依不耐烦推开她们的手,娥眉一蹙:“我跟凌浩不熟。”
话音刚落,女厕所荡起一阵笑声。
“我们都知道了,你不用刻意隐瞒。”
“凌浩都承认你是他的好朋友。”
“何况你还跟他的兄弟们一起吃过饭。”
……
尚依抚额,脑子乱成一锅粥。
一沓少女心颜色的书信猛甩向一张浅黄色的书桌上,投掷动作的人言简意赅:“你的信。”
凌浩搁下笔,双手环胸,好整以暇。
紧了紧背上的书包,客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谢谢!”
凌浩眉毛扬挑:“说完了?”
“说完了。”
双手插兜站起身,一米八的身高顺势压下。
她慌张一躲,被他强制按住肩膀。
一个白色的耳机随即塞入她的耳蜗,轻而淡的节奏随着细脆的嗓音缓缓流进她的心中。
“你……”
她看着他,满眸震惊。
这首歌,是她胸口最柔软的部分。每当心情低落,她就会轻轻哼起这首歌,而后全身充满力量。
“好听吧?”
她垂眸,不可置否。
掰开她攥成团的手,冰冷的小物体落入掌中。
片刻,她还给他:“我不能收。”
他怼她:“我又没说送给你。”
“……”
凌浩翘着二郎腿坐下,一副吊儿郎当的口吻:“MP4借你听几天,要还的!”
顿了下,补充:“对了,这里还有英文课本的听力和单词朗读,别给我删了!”
漫不经心的语调砸落,她的心颤了颤。
将刻在石头上的门牌号与自己手中的地址对了几遍,确认无误。
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片刻,管家将她领进客厅。
“少爷,负责辅导的人来了。”
“嗯。”
如果起初觉得背对着她弹钢琴的人眼熟,那么此刻这一声,让她瞬间了然。
“不想知道为什么?”
平地一声,夹带着钢琴声的悠扬,缓缓进入她的耳朵,成功阻止她迈出玄关的步伐。
尚依咬了咬下唇,冰眉冷目:“很好玩吗?”
心中对他的那些感激,随着这一刻消失殆尽。
“可你需要钱,不是吗?”
一针见血,击得溃不成军,攥紧手掌不再吭声。
万物凋零,世界昏暗,这是她对冬天的印象。
三当我跌断翅膀的时候
那天之后,她按照两人约定的时间补习。
或者可以说,是互补。
他的弱项在语文,她的弱项在英语。
一补,就是两年。
“错了错了,Therebe句型表示:在某地有某物(或人),这句话翻译过来明显不对。
还有这里,在therebe句型中,主语是单数,be动词用is;主语是复数,be动词用are;如有几件物品,be动词根据最近be动词的那个名词决定.
四个选项中,只有它合适,你偏偏却没有选择它,是不是傻?
要是高考出了这题,悔得你肠子都青了……”
这是他在给她补习英文中,最常见的一幕——暴跳如雷!
而她给他补习语文的时候,静到他坐立不安怀疑人生。
几次后,他开始抗议:“尚依同学,多说几个字又不会要你的命!”
她看了他一眼,继续为他分析古诗中夹带的意境以及如何有见地的表达。
闹了几次,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讪讪然收声。
这时,客厅的铃声响起。
片刻,书房轻叩,管家的声音随之而来:“少爷,袅袅小姐的电话。”
‘滋’声刺耳,继而椅子跌落地板的‘嘭’响。
一阵风过,宽敞的书房徒留一个埋头做题的人。
镜头拉进,顿在空中的笔将落未落,失焦的眼神出卖了她。
十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
她背着书包下楼,对面拿着座机的人克制不住的幸福笑容如一把刀,生生把她的心割裂成无数瓣。
他冲她招手,她别过脸,喉头紧又涩,脚步不停,只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你这几天怎么没来补习?”
他堵她,眉毛皱了皱。
她依旧垂着脑袋,半真半假应付:“还有不到两个月就高考了,我想全身心备战。”
他信,没再多问,从口袋中掏出她还给他的MP4:“这几年的真题听力练习都加进去了,你多听多练。”
珍而重之接过,手指没由来发颤。
“对了,袅袅说很想你,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我家,跟她好好聊聊?”
长发遮住僵硬的脸:“再……说吧……”
没听出变化的凌浩继续描述和憧憬,她一时没忍住呵了他一声,瞥见他愣在原地的五官,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文袅袅是他的青梅竹马,也是她的……好朋友。
初中三年,她一直很照顾自己。
自己也知道她有一个青梅竹马,只是没见过。
升中考试后,她被父母安排出国。
自己来送机,他也来了。
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
一米七的个头,眉目如刻,鼻梁直挺。
当初他刻意接近自己,无非为了文袅袅的一句话。
她说:“凌浩,我把我的闺蜜交给你,帮我好好照顾她!”
接下来的时间,她没找他,他也没来打扰她。
高考结束那日,满天飞舞的欢笑声中,没有她的身影!
抢救室外,医生拿下口罩,面色凝重摇了摇头。她如两年前般抱着母亲,泪流满面。
不同的是,母亲的脸上早已布满皱纹,而她也学会将残破的翅膀隐藏。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她毅然决然复读。
日子轻缓流淌,平静如常。
边走边背单词的她,却在数年如一日的街道尽头,隔着人海车流,看到了他。
春天,自他出现才有印象。四披一道曙光在肩膀
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口,团团烟雾随着翻炒的动作直冲天际。
她斟酒,他饮尽。
不消多时,几瓶啤酒空空如也。
“怎么不倒了?”他扫了眼四周,扬手准备加酒,被她一掌拍下去。
还没缓过神来之时,身体已然跟上她的步伐。
‘哐当’两声,夜风凉如水,顺着天台口四处流窜。
“醒了吗?”
她回过头,赫然立在他面前,微风撩起宝蓝色的裙摆,像极了夜晚的精灵。
凌浩走上前,小心翼翼问她:“我可以……抱抱你吗?”
空中混杂着干燥的气味,耳边除了风声,只有风声。
流光的眸子静静凝视着他,片刻,右手拉起他的左手搁在自己的腰际,左手提起她的右手搭上自己的肩膀。
稍用力,按住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脖颈处,轻声安抚:“发泄出来吧,眼泪并不代表你的脆弱。相反,它可以让你见到雨后的彩虹。”
这句话,出自三年前的凌浩。
那个无忧无虑的凌浩。
腰际的力度随着颤抖的身躯渐而加重,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任他发泄。
“她爱上了别人。”
这是凌浩见到尚依后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人是文袅袅的学长,两人在实验室一见钟情,怕伤害到他,故而隐瞒了许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还是发现了。
没有吵没有闹,静静搬出两人购置的‘家’。
若非深爱,怎会痛彻心扉?
哭累了,她就跟他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有一年暑假,爸爸带她和妈妈去了南方一个城市,沙滩、阳光、海水、海鲜……
爸妈站在岸边与租用太阳伞的工作人员讨价还价,她抱着浅黄色的游泳圈奔进一波又一波的海水里。
一阵滔天的海浪打过来,打滑的游泳圈从手中脱力,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咸湿的海水猛灌进她的喉咙口,她挣扎,她招手,皆无济于事。
双脚抽搐,渐渐使不上力,脑海中蓦然响起一句话,那是她在车上无意识听到的。
说话的是开车的司机,黝黑的皮肤下,嘴唇深红。
他一边开车一边对售票员说:“今年的海滩还未有人出事,有意思……”
身体逐渐往下沉,呼吸有一下没一下,眼神涣散之际,远处白光泛起的中心,一个人影缓缓游了过来。
眼前一黑,跌入无边无尽的深渊。
嘈杂的声音唤醒她的神智,胸口被人一阵按压,胃部一阵痉挛,翻身吐了好几口海水。
迷迷糊糊中,爸爸妈妈又惊又喜抱起她。
余光一扫,有个男孩被女孩拉走。
离开前,他还特意回头看了她一眼,眸色中盛着担忧。
女孩催他:“走吧,凌浩。”
他点头,跟上他。
漆黑的夜空下,她一下接着一下轻拍膝上熟睡的人。
他不记得了,可她还记得!
水平线上跃起第一道光线,橙色乍起,渐而加深,红染天际,亮而有力。
这第一道曙光,投射在两个肩上,光圈氤氲。
这一次,世界的喧嚣于她而言已尘埃落定。
暖日如春,草长莺飞,这是她对春天的印象。五有时候觉得我们很不一样
又一年高考,她拿著录取通知书,拎着母亲为她准备的行囊,踏上北方的城市。
月台前,她的母亲又将昨晚的叮咛一一说了一遍,她认真应下。
火车启动后,她看到母亲的身影逐渐缩小,消失成一个点,直至不见,眼泪猝不及防跌落。
那天后,他转去了南方城市读书。
一北一南,以秦岭淮河为界。
冬日,教室里响起一阵惊呼,众人越过玻璃窗,心心念念已久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上,凛冽的寒风似乎也温和了许多。
不远处,好几个雪人被人堆起,打雪仗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她抿嘴一笑,仰头,灰蒙蒙的天一片寂静。
雪后的一个星期,她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
那个男孩是广播站的站长,正宗的东北人,磁性的嗓音搭配流利的普通话,很容易赢得女孩子的青睐。
除了她。
表白的方式很普通,安静的自习室,她被同学喊出去。
走廊上的人咧嘴一笑,与晶亮的大白牙相得益彰。
表白的话却下足了功夫。
她想了一会,拉他到僻静的角落,礼貌拒绝。
回到宿舍,凌浩的电话来了。
“你吃饭了吗?”
“现在已经十点了。”
“哎呀,习惯这个开场白了。对了,我正在跟部门的伙伴刷火锅,配上啤酒,辣得够味。”
“嗯!”
“听说你们那边下雪了,得空的时候拍几张照片发给我看看,让我也感受一下什么叫冬日里的雪。”
“好!”
“注意保暖,别感冒。”
“知道的。”
“下个星期我们学校十大歌手的决赛,你来帮我加油吧?”
她静了三秒,回他:“好!”
“诶,你们别抢,留点给我……先这样,得空再聊,拜。”
“嗯,再见。”
挂断电话,qq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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