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我对很多现象都自己的奇怪看法。
比如,当我第一次看到编钟的时候,就觉得这种乐器好傻啊。当时在学钢琴和小号的我对编钟通过钟体的大小来分音调高低的做法很不理解,你看人家西洋乐器通过机械改变共鸣腔大小啊,敲击一下不同琴弦啊多省力,多方便啊。
后来读书之后,才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图省事的乐器。这是春秋正音。
编钟,是一种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庙堂的乐器。从来没有那种乐器,跟政治走的这么近。钟声,也成了统治阶级的主场音乐。
所以,如果考古工作者在考古现场发现了哪怕是一两组、三五件编钟,那么这个考古工作队都会很振奋,因为,这样几乎就可以确定,这应该就是一个等级很高的贵族墓葬了。倒不是说贵族墓葬会有很多的“金玉宝贝”,更多的随葬品、身为统治阶层的特殊性可能会给我们更多的历史信息,说不定就可以解决更多的历史谜案。
那要是在一个墓葬当中一下子发现上下3层,8组,一共65件编钟呢?没错,那就是国宝了。
曾侯乙墓编钟,就是这样的国宝。国宝是什么意思?就太珍贵了,珍贵到不能出国展出。这套恢弘的乐器是被国家文物局在年1月18日,列入《禁止出国(境)文物目录》。
这样的国宝,墓主人得多大贵族,多高的身份啊?
侯爵。曾侯乙是曾国的贵族,我们一起来翻翻他的履历。
曾国还有一个名字叫随国,有人说没听说过啊,我就知道秦国、晋国、楚国、齐国,没听说过这个随国,应该就是个龙套吧。其实还真不是,如果你看过《封神演义》的话,有个人物是一开始可是周文王的大将军,后期伯邑考入京,外事,军事都托付于他,他就是南宫适。这位南宫大将军,手持一把大砍刀,勇冠三军。但是这位南宫将军因为不会法术,所以后期就在这部神怪题材为主的小说中慢慢隐去了。其实这样安排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这位南宫将军真的是历史上确有其人。
他就是文王四贤臣之一的南宫适。这位两朝老臣辅佐了文王、武王两代周王。
在著名的武王伐纣之后,南宫适奉命将商王囤积在鹿台的物资分发给了穷苦百姓。并且把商王祭祀的重器——九鼎带回了周朝国都。算是为稳定战后社会做出了重要贡献,能接受这样重要的任务,南宫适在周武王身边的地位也可见一斑。
南宫,也是南公,这里的公可能是公爵,也有可能当时的爵位制度还不完善。南宫适,是姬姓。是跟周王是同姓国,周初授封的级别是很高的。也算高级贵族。这样的亲信被武王委以重任他的分封国也担负着对江汉地区的控制防御重任。曾经也是汉东地区第一大国。
这个曾国从春秋到战国,从开国封君南宫适,到我们今天主角曾侯乙墓编钟的主人曾侯乙,一直都扮演着为周天子镇守南方国境的任务。
也许是历代曾国国君对自己祖先的遗志不忘,所以他们对周王朝的礼乐文化比起他“爆发户”们要更加虔诚。
说起礼乐文化,是以周公为首的周人的一个伟大发明。其中音乐扮演着重要的作用。我们都知道礼乐的核心在于运用各种方式维护、外化等级观念。音乐最大的特点就在各种高高低低的音高组成了规律的音乐,就像周人推崇的等级社会,人人各安其分,等级高低不同也可以构建出和谐的乐章。
曾国的历代贵族应该是从小就接受音乐的教育与熏陶,所以历代曾国国君都有很高的音乐造诣。
曾侯乙墓编钟,它是一件七声音阶乐器。没错,不要再说中国古典音乐只有五音了。什么西方音乐有七声音阶,,而中国传统乐器,都是五声音阶,,缺了两个半音阶的音。这种说法看来要更改了。西方音乐有非常复杂的多声部,表现或悱恻忧伤、或雄浑高昂的情绪,咱们中国古典的音乐大多是单声部、明朗、欢快的曲子?那是在这套编钟出土之前。
曾侯乙墓编钟以自己的五组七声音阶的音域打破了所有人的错误认知,中国古人,或者起码说上层贵族阶层,对音乐的追求和理解在年前就已经达到了相当惊人的高度。
曾侯乙的这65件大大小小的编钟放在一起,每一个都可以发出两个不同的乐音,所有这些编钟排列组合在一起,完整地构成了五个八度。从C2到D7。这件国宝可以发出相当优美、纯正的音色,基调跟现在的C大调相同。这些编钟甚至可以形成三个重叠的声部,几乎能够演奏出完整的12个半音。
这套钟直到今天还能演奏出音乐呢。每一个钟都有两个声音,两个音之间差三度,不但互不干扰,而且可以产生和声。当然了国宝太宝贵了不会经常演奏,如果去湖北省博物馆有可能听到用复制品演奏的现代乐曲。
这套编钟能有这样的惊人的表现,还仰仗惊人的青铜铸造技术。
这样的编钟,纹饰复杂,雕刻精美但是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影响钟体的质量、薄厚度,这些因素一定都会影响到最后的音色质量。这肯定是对音乐拥有高超鉴赏能力的曾国贵族们不能允许的。
好在有失蜡铸造法。
商代青铜器的铸造方法其实已经非常精湛了,但是我们的中华文明从不决绝学习,接受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这套编钟是当时的“黑科技”。这种方法是可以做到细致到毛发的纹理铸造。利用石蜡的特性,铸造过程中要把它融化掉,所以叫失蜡法。这种方法其实是来自西方,希腊罗马的青铜器就是用失蜡法铸造的。可以这么说,这件国宝还是咱们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文化沟通的结果。
这位叫乙的曾侯,你确实是行家啊。让我们看到当时中国大地的音乐最高水平。但是,我真不知道他的祖先南宫将军,会不会高兴。
因为,曾侯,僭越了。
大家都知道孔子喜欢音乐,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但是,超过周礼礼仪规格的音乐孔子是不听的。超过人数规格的歌舞,孔子说“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为什么体现“礼崩乐坏”?
现在,我们回到一开始的问题,这么精美的乐器,为什么却跟“礼崩乐坏”联系到一起了呢?
数字,在礼仪规格上是个重要指标。这套编钟也是这样,它太豪华,太精美了。大家知道,按照周朝礼乐制度,周天子才用七口钟的编钟,而一个小小的曾国侯爵居然用整整65件。这是要反了么?
什么是战国,很多人都用战争来让我们体会战国。今天我们不妨就用看似温和雍容的音乐来感受一下什么是战国。
我想如果孔老夫子要是活着,活到战国,在呼喊“礼崩乐坏”时,看到类似曾侯乙钟演奏的华丽场面。他大概也会直面而痛斥曾侯乙,你忘记了你的先祖是如何扶保周天子的吗?你忘记你们曾国满门忠烈了吗?
但是,我也做另外的猜测,如果孔子真的活到了战国,真的教训了曾侯乙。这位曾侯会说什么呢?他可能会说:“夫子啊,我何尝忘记我是南宫后人,我何尝忘记镇守江汉的使命,可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吧,诸侯纷纷变法、争霸、杀人如麻。我能怎么办?您想让我制止他们,尊王攘夷?那我只能也变得更“坏”,离周礼越来越远。知道楚国吧,唉算了吧······不提也罢,您消消气,现在能听得懂这“天子之音”的、保留这“天子洪钟”的地方已经不多啦···”
没错,像曾国这样的“周天子元老”分封国后来都会被“变法”了的,更讲究实际的楚国、秦国们先后“战胜”,但是,也别小看这一组组编钟,他们的国虽然会被灭掉,文化随着音乐会流传下来。
曾侯啊,你没有辜负先人。你敲响了文化长流的希望之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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