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秋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年12月18日，23岁的张航郡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有人说，她卸下了斤的担子，马晓秋不同意，“我从来没把他俩当成累赘”。像落在黑土地上的一片雪花，平凡静默，马晓秋是你随处能见到的那种最普通的中年女人。在命运无常的巨掌把她的人生拍碎后，她不抱怨，不服输，坦然接受一切，融化自己，只为在儿子们干涸的生命里滋养出一点绿意。她是坚强的中国母亲。
如果人生有四季的话，马晓秋的前26年是春天。做妈妈，成了她人生的分水岭。年2月23日，经历早产加难产，26岁的马晓秋成为一对双胞胎男孩的母亲。还未饱尝初为人母的喜悦，她的人生就一路急转直下，进入冬天。
沈阳西郊的一间廉租房内，斤的张航郡趴在床上，像一座山。马晓秋将他的身体仔细擦拭干净，又在脂肪堆积形成的褶子里扑上爽身粉，几乎跟二十多年前初为人母的她照顾襁褓孩提一样，无微不至。刷牙、洗脸、擦身、扑爽身粉，这样一套工序下来，马晓秋已是满头大汗。
大小便是更困难的事。马晓秋自己设计、求人用旧木板做成的简易便凳，与张航郡的床紧紧相连，便凳的开孔距床边不到20厘米远，但马晓秋将儿子挪上便凳却要十多分钟。
一手抓手腕，一手抓脚腕，像拖一口瘫软沉重的面口袋，马晓秋就这样一点点把儿子从床上“蹭”到便凳上。对马晓秋来说，只要涉及到伺候张航郡的吃喝拉撒，都像在打仗。“以前他来斤，我天天背着活动，自己也练得力大无比。后来实在背不动了，搬家时特意请了7个消防队员把他抬出门。”
这样的日子，马晓秋已经过了20多年。因为早产加难产，一对双胞胎儿子被先后确诊为重度和中度脑瘫。大儿子航郡（左）一直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最大的乐趣就是吃。小儿子原郡（右）4岁半上幼儿园，一哭一整天，换了十多家幼儿园都不行，别的孩子玩玩具，他抠锁，抠电门，抠下水道。
为了全身心照顾孩子，马晓秋辞掉国企岗位，在家当了全职妈妈。丈夫受不了刺激，患上抑郁症，整晚睡不着，大剂量用药也不见效，最严重时3天3夜没合眼。马晓秋无暇顾他，与丈夫沟通协商后，她决定离婚自己照顾孩子。38岁那年，马晓秋成了带着两个残疾儿子的单亲妈妈。
她开始一个人打这场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老大逮到什么吃什么。我总想控制他的体重，可根本控制不了，不吃就闹，咬手、砸头、撞墙、打自己，要么把床单全撕碎。”张航郡不会说话，喜欢玩带声音的玩具，智商只能达到一岁幼儿的水平。马晓秋每天晚上在张航郡的床边打地铺，二十多年来没有睡过囫囵觉。
“老二比老大强很多，生活基本能自理，有时还能帮我做饭。”虽然同为脑瘫患者，原郡的状况比哥哥要好很多。他从小喜欢绘画，这套64平米廉租房的墙壁上，贴满了他的绘画作品。
只有在陪原郡上才艺课时，马晓秋才能喘口气。除了爱画画，原郡还对音乐感兴趣，喜欢唱歌、弹琴、打鼓。为了让儿子能有一技傍身，将来可以自食其力，马晓秋给他报了很多才艺班。坐在教室里看原郡卖力地上声乐课，是马晓秋疲惫生活里的一抹亮色。
患有自闭症的张原郡很难与他人正常交流，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马晓秋带着儿子辗转于沈阳市里的各个才艺班。从位于沈阳西郊的家里出发，每次都要坐3个小时的公交车。
每当马晓秋陪二儿子去才艺班上课，大儿子航郡就要由远在沈阳东郊的外公赶来照看。外公今年已82岁，从两个外孙出生就一直操心帮忙，至今已经整整24年。
陪小儿子上课久了，马晓秋也会弹些简单的曲子，她试着教给大儿子航郡。但他的智商只有一岁幼儿的水平，学起来很吃力。航郡床头的风扇和马晓秋从旧物市场买来的电视必须24小时开着，否则他便会大哭大闹。
贫穷和病痛是大部分不幸故事里相伴相生的注脚。辞职后，除了父母的接济，每月元的低保是母子三人全部的收入。疲惫和困窘，让马晓秋过早地衰老，四十多岁头发就已花白。偶尔，在家照顾孩子的间隙，她会翻出旧时的相册，看看照片里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马晓秋不仅是母亲，也是女儿，她的父母都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她离婚后的这些年，二老给钱、出力，竭尽所能帮助自己的女儿。马晓秋说，没有父母，她撑不到现在。
年的一次偶然机会，马晓秋与沈阳儿童活动中心的罗扬老师（右三）相识。罗老师被母子俩的执着所感染，让张原郡加入到自己的爱心班，开始义务教张原郡弹钢琴。不久，音乐学院的学生赵晨雪（右一）也加入进来，义务教张原郡唱美声。如今，张原郡能用意大利语、俄语、印度语和阿拉伯语演唱许多歌曲。
靠低保和父母接济的马晓秋根本买不起钢琴，罗扬老师便将自己的钢琴送给张原郡。除了偶尔帮着照顾哥哥外，张原郡每天多数时间都在家练琴。现在，他的钢琴已达到八级水平，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中，获得了许多荣誉。
为了方便张原郡到才艺班上课，外公出钱帮他们一家三口在市中心租了房子。通过才艺学习，张原郡接触了更多的人，性格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沈阳绽放青春公益协会的高梦悉会长，经常带领志愿者拎着各种生活用品来看望马晓秋一家，帮他们做家务，张航郡洗澡。每次忙完，原郡都主动要求为志愿者们演奏两首钢琴曲，以此来表示谢意。
经过几年的学习，原郡开始在国内参加各种公益演出和比赛。马晓秋成了他的影子，原郡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事无巨细地替他安排好各种细节。准备演出服装，整理仪容，一遍遍陪着排练，再三确认演出内容……马晓秋的工作甚至细致到去纠正原郡某个不对劲的走路姿势。
“看他演唱时投入的样子，感觉特别有魅力；作为母亲，我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烛光里的妈妈》是原郡的保留曲目。每次听到他唱这首歌，马晓秋都会泪湿眼眶。
近几年，马晓秋的故事在媒体上频频曝光，甚至还上了央视。原郡演出的间隙，也常有一些媒体前来采访。面对记者的问题，口齿不清的原郡力不从心，多数情况下只能由马晓秋代劳。看着原郡一点一滴的进步，马晓秋觉得日子渐渐透出光来。但命运没有放过他。
年11月30日晚，张航郡突发急病。发烧咳嗽、呼吸困难，在病痛的折磨下，他的嘴唇憋成了紫色。多斤的体重，下床都费劲力气，医院看病。马晓秋只能用物理降温的手段，来减缓他的痛苦。
无助的马晓秋向外界发出求助后，不断有爱心人士、民间公益组织和医护人员登门，或带来生活必须品、帮助料理家务，或为航郡免费检查治疗。但年12月18日晚，被心肺疾病折磨半个月的他还是离开了。“航郡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
收起悲伤的心情，马晓秋第一时间为张航郡办理了遗体及器官捐献手续，供医疗机构进行病理研究，以此回报社会。随后，19名志愿者合力把航郡的遗体抬到楼下，大家为张航郡举办了简单的告别仪式。
葬礼之后，马晓秋的生活重回平静。只是少了航郡。“在别人眼里，孩子没了对我是个解脱，可我从来没把他俩当成累赘。医生预言航郡活不过15岁，我给他延长了8年多。”二十多年的操劳让马晓秋病痛缠身，由于代谢紊乱，她的体重从斤长到斤，此外还她患有高血压、心脏病和重症肌无力。中药水一样地灌下去，但疗效并不明显。
经历了与亲人的生死离别，马晓秋开始更多地把眼光投向别人：她决定将来捐赠自己的遗体和器官回馈社会，还加入一些民间公益团队，去帮助那些更需要帮助的人。今年1月，马晓秋停掉低保，到人社部门办理了退休手续。
沈阳当地残联为原郡安排了残疾人公益性岗位，做保洁，月工资。业余时间，原郡参加的多是公益性质的演出，没有任何商演收入。他迫切渴望帮母亲分担一些压力：“我也想抽时间做一些商业性的演出，哪怕一场赚10元钱。”
“航郡走了，还有原郡。希望自己撑得越久越好，能陪原郡一直走下。”马晓秋不怕死，只是担心自己先原郡而去，儿子没有指靠。站在健壮的儿子身边，她愈显疲惫和衰老。
只要走在路上，马晓秋就会紧紧拉着儿子的手，即使原郡已经是体重多斤的小伙子了。“母爱”是个有温度的词汇，在马晓秋这里，24年来，这份爱一如当初般滚烫炙热，从不曾冷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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